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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消融的第三日,宛城已经渐渐的恢复了大雪之前的模样。淯水河面漂着细碎浮冰,渔舟划过时,冰碴子撞着船舷叮咚作响。老渔夫张七裹紧破袄,把冻僵的手指往袖筒里缩了缩,忽觉渔网一沉。
&34;莫不是撞了河神!&34;他招呼儿子搭手。两个后生拽着麻绳青筋暴起,网中赫然是个缠满水藻的阴沉木盒。盒角包着青铜,铜锁上螭龙纹样被河水磨得模糊,却仍透着森森贵气。
河滩上早围来十数渔民。有人用柴刀撬开铜锁,金丝帛裹着的物件滚落雪地。二十出头的王五眼尖,抄起那方白玉印玺,指腹蹭过印钮交缠的五条螭龙:&34;这龙须雕得真细,怕是宫里流出来的&34;
&34;莫动!&34;张七劈手夺过,翻过印面一看,八个篆字红得刺眼。他大字不识几个,偏巧认得&34;受命于天&34;四字——前日城里说书人唾沫横飞,讲的正是这个。
人群忽地静了。晨雾漫过河滩,远处城楼上&34;袁&34;字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王五喉结滚动:&34;七叔,这该不会是&34;
&34;谶纬怎么唱的?代汉者当涂高也。&34;蹲在石墩上的跛脚赵三突然开口。他年轻时在洛阳做过漆匠,此刻盯着玉玺上金丝绶带直咽口水:&34;听说当年十常侍之乱,传国玉玺就掉进井里了&34;
张七手一抖,玉玺差点滑落。河风卷着冰碴子刮过脖颈,他想起昨日经过袁府,正撞见几个术士捧着龟甲进去。那些穿锦袍的大人物最近总说,袁将军要当真命天子了。
&34;献了吧。&34;赵三瘸着腿凑近,眼窝里燃着两簇鬼火,&34;袁公若真登基,咱们就是献宝功臣。这乱世里,求个全家温饱……&34;
&34;你疯了!&34;王五急得跺脚,&34;这等物件岂是我们能碰的?不如扔回河里!&34;
木盒突然发出闷响。众人悚然回头,见盒底金帛下竟压着半卷竹简。张七抖开来看,霉烂的丝绳上依稀可见&34;中平&34;字样——正是先帝的年号。
河滩上的争论像炸了锅的沸水。王五攥着块鹅卵石砸向冰面,溅起的水花惊飞了芦苇丛里的寒鸦。
&34;你懂个卵!&34;赵三的破棉鞋碾着雪地里那方玉玺印痕,唾沫星子喷在结霜的胡茬上,&34;袁公这般人物若得了天命,指缝里漏的粟米,够咱们吃三辈子!&34;
张七蹲在木盒边闷头不语,十五岁的栓子突然拽他衣角:&34;爹,竹简上说&39;圣人出&39;&34;少年声音发颤,&34;袁将军门前的石狮都比咱们屋子高,算不算圣人?&34;
&34;放屁的圣人!&34;王五的胞兄王大把渔叉往冰面重重一杵,&34;光和七年黄巾贼扯&39;苍天已死&39;,结果呢?俺媳妇被裹在流民里,如今坟头草都&34;他忽然哽住,抄起渔网罩住木盒就要往河里拖。
七八双手同时扯住渔网。赵三的瘸腿卡进冰缝,嘴里却不停:&34;袁公路生辰八字带紫薇星!昨儿西市卖卦的老瞎子说了,&39;代汉者当涂高&39;的&39;涂&39;通&39;途&39;,袁字可不就是车辕子压着大路!&34;
&34;要我说,劈了这晦气物件!&34;独眼李抡起柴刀,刀刃却被张七手里的木棍架住。老渔夫的手出奇稳当。
张七抹了把脸,竹简上的朱砂字迹在晨光里猩红欲滴:&34;汉室倾颓,神器蒙尘。待雪融淯水,当有圣人出。&34;
河风卷着冰碴子旋成个涡,不知谁带的头,十几个渔民突然齐刷刷望向袁府方向。金漆门楼在雪光里晃眼,像张开的兽口。
&34;天意这是天意啊!&34;赵三突然跪倒在地,冲着袁府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几个渔民跟着跪下,雪地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叩拜声。
午时三刻,袁府朱漆铜钉门前。
八丈高的门楼压得人喘不过气,两尊青石狻猊鬃毛上结着冰棱,铜铃大的眼珠正对着这群瑟缩的渔民。张七的草鞋陷在台阶下的积雪里,背后的木盒被麻绳勒出深痕。
&34;军爷行个方便。&34;张七膝盖刚弯到一半,守门卫兵的青铜戟就横在胸前。那铁甲汉子鼻孔里喷出白雾,铠甲上&34;袁&34;字纹饰泛着冷光:&34;讨饭去西市!&34;
王五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怀里揣着的玉玺撞得甲片叮当响:&34;真是传国玉玺!您瞧这螭龙&34;话音未落,戟杆重重拍在他腰眼上。少年猛然栽进雪堆,玉玺滚过三十六级阶。
&34;反了天了!&34;四个卫兵同时踏前一步,震得冰碴飞溅,“袁公府上什么没有?汝等拿块破石头也想来糊弄老子?!”
两匹青骢马踏着声响自长街转角转出。马铃撞破尚未消散的寒气,青幔马车在袁府门前勒出极长的雪痕。
车帘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杨弘狐裘下的素锦深衣沾着几点墨渍。
&34;何事喧哗?&34;
&34;禀长史,几个刁民&34;卫兵话音未落,杨弘已踏过王五蜷缩的身躯。他俯身拾起滚在雪泥里的玉玺,冻红的指尖抹开冰碴,螭龙钮上五条龙须正巧刺进他掌纹的&34;天纹&34;。
木盒被掀开的刹那,杨弘后颈猛然暴起青筋。他抓起竹简残片,帛书俨然写着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34;八个篆字。他没见过真正的传国玉玺,但玉玺那因缺损而镶上的黄金一角,可是史书上实实在在写着的。
&34;混帐东西!&34;向来以儒雅着称的文士突然暴喝,反手抽在卫兵铁盔上。镶玉腰带随着剧烈动作甩飞出去,第二记耳光直接掴得甲士嘴角迸血:&34;传国重器也敢拦在门外!袁公养你们不如养狗!&34;
渔民们呆望着这个癫狂的贵人。杨弘的大氅在朔风里翻卷如黑云,他哆嗦着将玉玺塞进怀中。
&34;尔等在此静候!&34;杨弘提着衣摆往朱门狂奔,顶冠歪斜着挂下一缕发丝。
&34;汝等的泼天富贵来了!&34;
两扇丈许高的包铜门扉轰然洞开,吞没那道踉跄背影前,杨弘的吼声还在门楼间回荡:&34;速传工匠验看!召主簿!请中郎将!不不直接请主公移驾前厅!&34;
王五挣扎着从雪窝里爬起,看见张七正用冻裂的手掌摩挲青石狻猊。冰棱折射的日轮刺得人睁不开眼,老渔夫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正缓缓爬上石兽森冷的獠牙。
&34;爹,金粟米真会从天上掉下来么?&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