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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勋尚不能答应的事情,我能吗?”沈世元怒道,“你请回吧,过去我们是同学,如今已是陌路,没什么好谈的。”
川野平津并不生气,仿佛对此已有准备,他用手里的檀木手杖敲击着他带来的《徐州煤矿勘测图》,杖头镶嵌的菊纹银章在夕阳下晃出刺目光斑。
“世元,还记得柏林大学的解剖课吗?”他忽然用德语低语,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矿井剖面,“人体和矿脉一样,剖开才能见真章。”
“记住了,中国的土地,轮不着你来看。”沈世元起身,“你回吧。”
“世元,虽然我们各为其主,”平津顿了顿,说道,“只要有利益共同点不就好了。”
沈世元笑道:“我沈世元没什么主,只有国家。你们要煤矿做什么?积蓄力量,侵略中国?”
“世元,你言重了。”平津道,“我早知道你的脾气,特意去求了伯父,伯父已经答应了,我今天专门给你送粮食来,今天你的兵不必只有两顿。”
“带走,哪里来哪里去!”沈世元喝道。
“世元,何必意气用事。”平津的话被炮火打断,一枚自制的土弹在帐篷附近爆炸,还好威力不大,两人吓了一跳,但都未受伤。
沈世元气急败坏,大鱼进来,拎着一个做饭的伙夫,说刚才是他扔的,沈世元示意大鱼带走,不想在平津面前丢人。
平津笑道:“世元,面对现实,你们并没有那么得人心。”
“想你死的人很多。”平津一边说一边盯着沈世元,“我们日本人,与你们并不是敌人。你的二哥,你觉得他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你们流着相同的血脉。”
百姓愚昧。沈世元说不出口,默不作声,内心又何尝不是怀疑过上千上万遍,这救国之路,究竟在何方!
窗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川野的忍正用刺刀划开粮袋,雪白大米瀑布般泻入焦土。
沈世元眼角抽搐,想起沿路流民啃食树皮的咯吱声。
川野的扇子忽然收拢,敲了桌上的铁箱——那里躺着两瓶清酒。
“家父与张帅达成微山湖协议时,喝的正是此酒。”川野斟满两盅,酒液在杯口鼓起弧形,宛如未爆的迫击炮弹,“沈伯父已经致电驻日公使,说中日亲善当自矿业始。”
沈世元接过酒后直接泼洒,液体在空中拉出琥珀色弧线。
“令尊是个明白人。”川野转动空杯,杯底菊花浮雕在桌面印出层层枷锁,他拿出一张诊单——病人是沈世礼,赫然盖着日本陆军医院的鸢尾花章。
“沈家能立足的唯一资本就是世元你的兵,希望世元你也你能明白。”平津道,“否则,沈家如草芥,就像沈家今日肆无忌惮欺负荣小姐。”
“你什么意思?”沈世元喝道。
“荣小姐已经离开沈家。”平津笑了出来,“世元,你若失军队,你在沈家更没有话语权。”
沈世元的刀鞘骤然压住诊单,檀木桌裂开细纹。两人臂膀隔着地图角力,徐州至连云港的铁路线在褶皱中扭曲成绞索。
“我二哥若有闪失,我拿你祭他。”沈世元狠道,“至于我太太,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川野的卫兵突然拔刀,沈世元反手掷出茶碟,瓷片擦着卫兵喉结钉入墙板。
“平津,”他扯断地图上的铁路线,“下次带条听话的狗。”
天光透过弹孔窗格,将两人剪影烙在地图上。
平津见好就收,起身告辞,沈世元脸已经变成黑炭。
平野留下一句话:“世元,你想一想,此行你去徐州,一路还有多少难题等着你解决,恐怕缺粮草只是其中之一吧。”
“你是军人,你的脾气我知道,所以我不跟你谈,你父亲是政客,我只好跟他谈。你可以怀疑我,那你父亲呢?比起英国法国这些西洋人,你为什么非要跟日本人过不去?”
平野扬长而去,沈世元紧握拳头,青筋暴起,喊道:“大鱼,接大帅的电话。”
“少爷,电话线电报线全被破坏了,我们的工程师抢修多时,还……不行,要找德国工程师。”
“去请!”
请来的德国工程师汉斯撬开接线盒时,发现绝缘瓷瓶全被替换为陶片,稍通电流即爆裂。
备用零件箱在滦州遭劫,仅存的西门子继电器被暴雨锈蚀,汉斯不得不用教堂管风琴的簧片临时改造,摩尔斯电码因此夹杂管风琴低鸣般的杂音。
烈日炙烤下,沥青包裹的电报线软化垂地。
汉斯是中国通,他哭丧着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线缆怎么办?”
沈世元无计可施,但他作为主帅,此刻不能彷徨。
“吩咐下去,先用平津送来的粮食,让兄弟们吃饱。”沈世元道,“大鱼,陪我出去转转。”
大鱼立刻起身,沿着铁路前行。
锈蚀的铁轨像两条僵死的蜈蚣,蜿蜒消失在蒿草丛生的地平线。
枕木间的碎石缝里,钻出焦黄的野燕麦,根茎缠着半截发黑的电报线。
某处铁轨接缝被人撬开,裸露的铆钉孔积满雨水,浮着油污和死去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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