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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长眠于云栖公墓山顶最好的一处位置，她的墓碑面朝北方静静伫立。
这是厉鸿亦能给她的，最后的体面。
这里鲜有人来，墓碑和底座的缝隙间，青苔肆意蔓延，山顶呼啸的风，一阵紧似一阵，从二人身上掠过。
整个公墓都禁烟，厉赫铖却还是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起。晚棠知道他心里难受，默默陪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厉赫城看着墓碑，即使那只是一张黑白照片，也看得出女人眉眼精致，笑容明艳。
林秀的美，不是江南水乡浸润出的那种柔媚。她更像北地盛开的野玫瑰，明艳，热烈，带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野性。
她是宣城人，那地方出美女，更出烈女。十七岁那年，林秀带着重病的母亲南下，一头扎进了十里洋场的海城。
初来乍到，母女俩无依无靠，只能靠着林秀打些零工勉强度日。可母亲的病，像个无底洞，再多的钱投进去，也听不见个响。走投无路之下，林秀只能咬着牙，走进了仙乐斯歌舞厅。
她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叫“小凤仙”。倒不是想攀附那位名动天下的侠妓，只是单纯地希望，自己能像凤凰一样，浴火重生。
凭借着出众的容貌和婉转的歌喉，她很快就在仙乐斯站稳了脚跟。她唱着最流行的曲子，跳着最时髦的舞步，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
有阔少爷为她一掷千金，也有政界大佬对她垂涎三尺。可林秀心里清楚，这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谁也不会真心待她。
她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孤寂得让人心疼。每天晚上，当她卸下浓妆，换上素衣，回到那间狭小的阁楼，面对着病榻上的母亲，她都会忍不住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或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也或许是她命不该绝，就在林秀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遇到了厉鸿亦。
林秀不是傻瓜，她知道厉鸿亦的心思。可她不敢动心，她怕自己，配不上这个男人。她更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歌女。
直到有一天，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林秀跪在医生面前，哭着求他救救母亲。
医生摇却了摇头表示手术费太贵了，让她还是准备后事吧。
那一刻，林秀的心，彻底凉了。她想，如果母亲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厉鸿亦出现了。他二话不说，交了手术费，请了最好的医生，把林秀的母亲，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虽然林秀的母亲在三个月后还是因为术后排异病逝了，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还不清厉鸿亦的恩情了。
她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外室，为他生下一个聪明又可爱的儿子。
可厉鸿亦还有一个家，在海城最繁华的地段，那里有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有他寄予厚望的长子。那个家，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林秀像一只被豢养在华丽牢笼里的金丝雀，每日梳妆打扮，只为等待厉鸿亦偶尔的到来。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风声，数着自己的心跳。
头痛像恶魔一样纠缠着她，让她无法安睡。有时，她会突然晕倒，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毫无生气。医生来看过几次，开了些药，却始终不见好转。
厉赫铖那时还小，不懂林秀的痛苦，只知道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沉默。
他拉着林秀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不开心吗？”
林秀总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摸他的头，说：“妈妈没事。”
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厉赫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碰那种害人的东西。只记得，从某个时候开始，家里总弥漫着一股甜腻又刺鼻的味道。他不喜欢那味道，闻了就想吐。他偷偷问过佣人，佣人支支吾吾，说那是“药”，是太太用来治病的。
那时他还不明白，既然是治病的药，为什么妈妈的脸色反而越来越差？而厉鸿亦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再也没来过辞山居，彻底放弃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厉赫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秀，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一点点凋零，却无能为力。
为了幼小的儿子，林秀不是没想过戒掉大烟，她也曾试着将烟枪摔碎，将那些黑色的烟膏冲进马桶，可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得可怕。
最初只是轻微的颤抖和焦躁，像是蚂蚁在骨头缝里爬，细细密密的痒，挠不到，止不住。渐渐地，这痒变成了疼，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沿着血管一路向上，啮咬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最可怕的，是那些挥之不去的幻觉。她看见厉鸿亦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爱意；她看见母亲责备的脸，一遍遍质问她，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她看见年幼的厉赫铖哭喊着“妈妈”，伸出小手想要抓住她，却被黑暗吞噬
她尖叫，挣扎，却始终无法从这噩梦中醒来。
林秀知道那东西是毒药，是摧毁她意志的恶魔，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总是照镜子，却再也寻不到自己曾经的模样。
几次戒断，几次复吸，林秀的身体和精神都彻底垮了。她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虚弱，甚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在某个深夜，她摸索着坐起来，从书房柜子里拿出一把黑金匕首，那是厉鸿亦从拍卖会上买回来的收藏品。她最后一次，轻轻地吻了吻儿子的额头，然后回到浴室放满了一浴缸的水，毅然决然地将刀刃，刺向了自己的手腕。
母亲死亡的场景，被厉赫城亲眼目睹，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
那个场面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那记忆没有因为年深日久而褪色而模糊，反而像那把被他精心保养的匕首直插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匕首他一直随身带着，或许是因为沾过林秀的血，总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