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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而无人区玫瑰的丛林娇艳给它抹了一把糖果色，这片天穹把浓厚的彩霞当成晚礼服的丝绸腰带，嵌入与土地的棕色肌肤紧密贴合的玫瑰绯红礼裙里，细致入微，生怕勒紧了胴体，折皱了红衣。
黎云杉的私宅很清静，房门低端和地面隔着小小的缝隙，屋檐里的灯在前面投射出薄薄的暗影，像吐司的深棕色边缘。海心月推开门的那一刻，露出的双腿瞬间被清凉包裹，只有渺小地伫立在游轮的甲板，轻盈的海风敞着胸怀，轻吻脸庞，她才有这样身心自由的感觉。木板透着水杉的气息，她双脚的纹路和大海的波浪互相沉沦，隔着地板，隔着皮靴。
“我怎么没有这么自然的待遇。”海心月拿开沙发上摆放整齐的抱枕，说完这句话后安安静静地让自己陷入舒服的沙发里，柔软的皮质从太阳穴按摩到眼角的轮廓，她被升起的困意淹没在海里……
坐在这里，她好像进入了黎云杉的梦里，像一个旁观者，浑身不得动弹。流水淙淌，山脉连绵，沉稳的墨绿色草坪由近及远地变成轻浮的艳绿，她用力揉眼眶，地上匍匐着藤蔓纹路的竹叶青，它们爬上黎云杉的肩膀，胸膛，脚腹，他的神情没有任何的不适，而海心月心悸得厉害，她好像变成了黎云杉的意识流。
海心月睁大眼睛，看到一只乌鸦正啄碰她的手腕，它耀黑的羽毛和曲张的爪子像摇滚的重低音乐，振动了她筋络里紫色和蓝色的血管。她像扑腾夏天飞到手掌的飞虫一般，用力甩开不愿离开的乌鸦，它逼仄的眼光投来的审视不亚于人类，出于本能的保护，她飞快地奔向大门，否则乌鸦就会用锋利的爪子钳住她的喉咙。
她撞进了启门而入的黎云杉的怀里，黎云杉被圈得死死的，海心月瘦弱的手臂拱到他的肋骨，在怀里哭得很大声。黎云杉抬眼望到了暗处里的乌鸦，它叫得很小声，他安抚地来回抚摸怀里女孩的后背。
那只乌鸦大概有半米长，蜷卧在黎云杉的腿缝里，看不见方才滑过海心月手腕的爪子，翅膀上的坚羽有着鱼鳍的刃力，微微扇动就能割开空气，极具光泽的羽毛仿佛把他黑色的裤子称得失色。海心月尤其对尖嘴动物感到恐惧，乌鸦的喙向下勾着，像极了铁栅门箭般的尖顶。她想起来那些攀爬的鲜花会无可避免地被刺穿，那么活着的乌鸦会用它黑珍珠般的眼睛寻觅内心崇拜的红色。
黎云杉：“别害怕，你看它现在不是很老实吗？它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它不吃肉。”
“它不吃肉？那其他的吃肉？”海心月下眼睑不浓密的睫毛战栗地互相拥抱，她的嘴唇惊讶。
“这里遍地植物，我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不是替你试验过了，否则你爸爸会把你送到这里来吗？你要在全新的环境里接受现实。”如果黎云杉愿意带上普通的眼镜，那么此时的他极像一个咄咄逼人的心理咨询师。
海心月：“现实？它每天都会来？”
黎云杉：“是的。”
海心月：“发出难听的声音？”
黎云杉：“不难听。”
“它们和我一起来到这里。”黎云杉低头看了它一眼，它竟然会发出婴儿般的一声低哼，渐渐拢进黎云杉的手心里，黎云杉俨然把它当成宠物了。
海心月只是感到害怕，黎云杉平缓的语气反而让她的血液倒流，血管变得和导管一样坚硬，这令人窒息的玻璃器皿感觉。母亲是白日晴天、鲜花簇拥的日子里火化的，海心月只知道这么多，母亲的遗体是没有被破坏的，而海心月对乌鸦的第一印象就是啃啄躯体的卑劣鸟类。当她看见了那具沉睡的躯体，亲情里流淌的爱意还在不休止地膨胀，被母亲沉入的土壤滋养。
她在时间里美好地死亡着。
乌鸦在黎云杉的腿上抖动了一下翅膀，转而盯住海心月，她感觉这只该死的禽鸟跃跃欲试，她没有办法不盯紧这只该死的乌鸦，就像在墙壁上神出鬼没的蟑螂。
“每个人都有畏惧的东西，它可能唤起了我脑海里遗忘的记忆。”海心月无奈地辩解道。
黎云杉看到她的眼神有点恍惚，她已经陷在某种记忆碎片里了：“那可能你最害怕的是脑子里的思想吧。”
“是啊，怎么办啊？”
“长大。”
海心月看着他年轻俊朗的外貌，她认为人只要活着思考，一天的苍老是很明显的，它会不经意地闪现在我们细柔的绒毛上，细致入微的人可以捕捉：“你和这里的植物有什么区别呢？”
黎云杉回答：“你既然问了，那就是没有区别。”
乌鸦从他的怀里飞走，留下的沉默像黑暗的触手将两人拉近。
“我带你离开。”黎云杉起身。
海心月低着头将双腿盘在沙发上，看见黎云杉路过的影子逐渐缩小，她都没有和这个人聊过闲话：“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呢？”
“晚辈学生。”黎云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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