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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场极甜极软的梦，梦里月光皎皎，人声嘈切，空中有半仙戏，市集里有捏唐人，摊位前是荔枝糖水，发须花白的老人牵着孙女，年轻健壮的爹娘抱着幼童，街两旁的丝织铺子能把布料递到人脸上去，徐墨灵站在街头望向街尾，街尾处站着赵听澜。
忽而被耳侧的响动吵醒，徐墨灵呼吸一沉直起身来，两手空空。
南七正往床头放热汤，见她急着起来赶紧扶了一把：“姑娘小心，这是惊梦了吗？”
说着还伸手探了下她额头。
徐墨灵摇头道：“是好梦，只是……”
明明记得他一直在这里，怎么醒来就不见人影，让她从满心欢实到一身空瘠，心里着实难受。
南七端了汤碗轻呼一会儿，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姑娘，这是鹤颐楼的鱼汤，大公子说了，以后这汤日日都要送来，只给姑娘自己。”
徐墨灵在南七得意而谨慎的监视下喝完了汤。
南七：“姑娘还是再躺一会儿吧，免得身上这伤再扯开。”
可是她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赵听澜，以及他在耳边喑哑过的话语，虽不甚明晰，可确确实实绕指般缠着全身，像功力上等的修炼术士捏了把余音袅袅的问心诀。
“南七，咱们出去吧，我觉得闷，喘不过气来。”
“啊？那我赶紧把那老御医请来！”
徐墨灵及时拉住南七的手臂：“不必，我需要去外面喘口气。”
南七犹豫了一下：“那……好吧，姑娘可在府里四处走走。我听大公子说，姑娘曾经在这里住过几日，你先前用过的衣物，巾子，桌椅，茶盏，还有你睡过的屋子等等，大公子都留着呢，姑娘可有兴趣去看看？”
徐墨灵摇头。
她看东西干嘛，她想见的是大活人啊。
从赵府到皇城司的路途不远，但南七嚎了一路，徐墨灵苦劝无果，只得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给她，再三保证她家大公子不会问她的罪。
南七张开被泪浸透的指缝瞥了眼那堆财物，挨个推回：“姑娘你连大公子给的玉都摘下来了，要是让他知道，就是老夫人来了都保不住我！”
徐墨灵一愣，又赶紧趁马车停稳前将那些东西悉数往身上收，还得手忙脚乱地给这小丫头擦眼泪鼻涕，免得旁人看笑话。
车帘掀动，恍惚间望见一张清绝无二的少妇脸庞在皇城司门口一闪而过。
那是……老黑的夫人婉婉？
幽深延远的监察房里，牢室一间紧挨一间，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头。
紫衣官差持剑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位华服裹身、外罩一件挡脸黑袍的女子。
终于，紫衣的脚步在一间牢室前停下。
朱云背对牢门坐着，手指间捏着只蚂蚁把玩，他覆掌，这蚂蚁便往上爬到手背；他摊开手，蚂蚁又怜悯地钻进他手心里来。望着这柔弱却又旺盛的小生命，朱云仔细看了片刻，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两阵粗细不同的脚步在他身后停下。
“朱云，有人来探你。”紫衣说完，待朱云回头后便动身离开。
朱云张大眼睛在妇人身上看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最后目光柔软地投在妇人脸上：“婉婉，你……你怎么不在家带着孩子玩啊……”
千言万语，出口时却只有这一句家常话。
婉婉微微俯首摘落头顶的黑袍，冲朱云微笑道：“嫌吵，留家里了。”
说着打开拎在手里的食盒，“千层糕，你爱吃的，快趁热尝尝。”
她递上一块，朱云便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一块，仿佛饿了足一个月，那小模样逗得婉婉不住地巧笑。
朱云也笑：“瞧把我给馋的，口水都下来了！”婉婉细一瞧，确有水滴落在他手里的糕饼上，却是出自他的双眼。
“婉婉……对不起婉婉……当年形势所迫没能把你抢回来，如今百般心思，也没能护着你们母子。”
婉婉兀自摇了摇头，忽而俯首肩颈耸动了好一会儿，待再抬眼时有巨大的泪珠滚落，擦着脸颊重重砸在腿上。
朱云和着泪强咽下嘴里的糕饼，不敢直视婉婉的泪眼。如今老黑已经死了，他自己又身陷皇城司，赵大人没杀他是开恩，恐怕后面这大半辈子都要在此处度过了，再无法护着她母子。
婉婉悄然抬袖拭泪，伸手在朱云发间抚摸片刻，勉强笑道：“无妨，你一没死，二没发配流放，我能日日在这里见到你，也是好的。”
说罢收了食盒起身，“好了，我该回了。你别担心，以后总会再见。”
朱云盯着婉婉缥缈而去的身影，茫然擦去嘴角的食物残渣，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
徐墨灵随良辰入堂，赵听澜此时仍在看案书，眼睛都没抬一下，手边的茶也是许久未动。
良辰同徐墨灵使个眼色，有意未禀，乖张地站在一旁，徐墨灵不动声色地在赵听澜身后站定，拂了袖子开始研磨。
赵听澜察觉到“良辰”回来，头也不抬地抿了下唇道：“荣正这案词根本无法入眼，一窍不通，一如他人。”说完不够，又兀自摇了摇头。
徐墨灵好奇地看了一眼，没看出案词的好赖，倒是觉得大人这手愈发好看了，生就宽宽大大的，偏指节又修长，执案书时纸卷在指尖一拢，冰肌玉骨妙不可言。
许是有意撩拨，这手忽而放下书又去执茶盏，指骨根根分明，才将那盏送到口边，唇上一凉，便又将盏放了回去。
却也没有喊良辰重新沏茶。
徐墨灵笑着看他一眼，取新茶置于壶内，热水一泡，香气四溢。她两手取了盏递到赵听澜口边，赵听澜一愣，摆手示意她放下，她偏要戏弄，又换另一边递上去，赵听澜仍旧摆手，见她锲而不舍，眉目间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良辰你……”
待抬眼看清楚身边那人，脱口而出的几个字留在唇间逐渐淡去，转而换上一道极轻的声线：“小灵儿，你来了……”
抬手请退南七跟良辰，刚要拢起她手腕细问伤势，不料她竟主动贴近他身，小脸一抬，红唇向下弯了几分，似是有一丝委屈：“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