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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徐墨灵已随他走到书楼前，视线越过他头肩的遮挡，乍然一亮：楼下本无长荫的地方，此时竟安置了一整排的梅花屏风，足足有数十个！
这屏风架子用的不是粗略的竹子，看样子应是大氓山南侧上好的玉竹，削根去尖，利用枝叶缠绕的特性制成天然的遮挡架子，再在这架子上悉数绑好整朵的梅花，往书楼前一放，无论是徐墨灵登二楼看书，还是将书搬下来在屏风下看，是寒是暑都不畏惧，既能遮阳又能挡风，最主要的是，这梅花香味实在是养人。
徐墨灵心里热乎乎的，她本就从没怪过王宥之什么，只觉得是做了本分之事，眼下看他如此费心地赔罪，立马觉得怎样为王家上刀山下火海都值了，别家门客可没有过这种待遇。
“小灵儿，你想坐哪里？”
徐墨灵随手指了个地方。
王宥之亲自动手将梅花屏风挪了三四个过来，围成一座芳香腻人的花园，二人刚准备好家伙什要煮茶喝，忽听兰亭在外头说话。
“公子，有人送了汤来！”
王宥之不满喝茶一事被人无端打扰，就没放兰亭进来，只闷着头应了一声道：“谁送的？”
“是鹤颐楼的伙计！”
一听到“鹤颐楼”三个字，王宥之顿时了然，但徐墨灵已经先他一步推开屏风跑了出去。
“是赵大人送的汤吗？”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她昨晚才梦到跟他一起在寺里喝黑鱼汤，他今日便送了。
王宥之却又弯下了嘴角，明知故问道：“鹤颐楼？咱们几时订了鹤颐楼的汤？我须得亲自过问！”
说罢，抢过兰亭手里的食盒便往府门口去了。
兰亭回头紧张地看了徐墨灵一眼，徐墨灵突然想到云橙、流莺二人，便拉住他道：“两位姑娘可吃好了？为何还不回来？”
兰亭虽急着跟王宥之走，但徐墨灵问话他不得不回：“吃好了，心情极好，此时拐了弯去盛大夫的药铺里玩了，还说要在那里用午膳。”
这……云橙讨人喜欢，可平白无故去人家里吃饭，难免有些失礼。
兰亭急着脱身，便快言快语宽慰道：“姑娘放心，这盛大夫是咱府里聘用的大夫，自家人！”
说罢便朝徐墨灵行了礼，疾步随王宥之去了鹤颐楼。
这楼一如几十年前王宥之他爹初到汴京时看到的宏伟模样，只不过经了几十年的繁华和风霜，如今愈发蜕变出一股厚实的贵气。
王宥之提了袍子下摆上楼，脚在红色实木楼梯上踩出有节奏的质感，待到了柜台，将那食盒往台上一放，一名小伙计耳聪目明，立即过来招呼。
“公子好，看您手里这食盒正是咱家的，不知您来此是……”
“这是你家送的汤？”
“正是！公子不急，慢慢说话，是不是今日这汤味道不好？”
王宥之闻言一把掀开食盒，想拿这汤做文章，多少说出一两条不好来，可盖子除去，鱼肉的鲜香立即扑鼻而来，稍微看上一眼，那鱼肉极鲜极嫩，那汤极香极浓，饶是哪个人舌灿莲花也不忍心吐出个不好来。
但这口气还是要出的。
王宥之盖子一合，食盒往里一推，理论道：“汤倒没有问题，只是我王家在甜水巷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府第，家里门客受伤，怎么的还需要有人专门订了汤送来？”
伙计闻言长出一口气：原是吃味了，不是汤的原因，是这订汤的人有事。
于是好言劝道：“公子莫急，看来您已经知道往府上送汤的是谁了……”
王宥之当然知道，这汤若是哪个李听澜、张听澜送的，他不会说什么，偏是赵听澜送，他没办法装看不见。
“公子，不如我跟赵大人说一声，这汤，咱府上暂且不要了……”本就不是做给他们王家喝的汤，若不是赵大人吩咐，他们楼断不会单独给别府炖了汤送去。
王宥之刚想硬刚一句“的确不要了”，可心里忽然想起徐墨灵身上的伤来，又惦记她着实爱喝鱼汤，因此话到口边，生生换成了：“要，还是要的，只是我自己来订，无需其他人费心。我王家是喝不起黑鱼汤了，要他姓赵的来送？”
之后又飞快地问了一句：“这汤多少银子肯送？”说着就要从怀里往外掏银票。
伙计此时却一脸为难了：“大人，这个不要钱……”
“白送？”掏银票的手顿了顿。
“这倒不是。咱鹤颐楼啊，只有三位正主，是咱家掌柜的从小护到大的，这汤就是为他们熬的，每日都熬，然后送到三位府上去，所以不花钱。”
言下之意，你花多少钱都买不到。
王宥之：“……”
一口恶气没顺回来，反倒又咽回去一大口。
不过，碍于面子，这汤他到底是回拒了。难道只它鹤颐楼的汤是好汤，旁人倒还熬不出这个味儿了？
甜水巷子里好鱼好料多的是，他便不信了，熬不出个小灵儿爱喝的汤来！
…
官家的密函一出，虽没有明令对赵听澜发落什么，但小道消息毕竟传的快，一个风吹草动，墙便往一边倒，因此，赵府里难得宁静了几日。
赵听澜闭门不出，再加上晚上睡不好，脸色略显憔悴，但捏着笔的腕子依旧有力，此时正入纸三分地在桌前挥墨。
良辰敲门进来。
今日风大，日光也清淡，赵听澜在这清淡的光线中抬眼，良辰一下子便看到了他眼底冒出的几根红血丝，还有他脸颊两侧被风吹起的发丝，这让他整个人多了些清瘦峻秀的味道。
有些话良辰不忍说，但不得不开口，否则晚膳时也瞒不过他。
“大人，那汤……被退回来了，王家不要。”
赵听澜写字的手略紧了些：是她不要，还是王家不要？
但他没有明确问出来，只定了定神，继续写字。
良辰又道：“王家那位长子不惜成本囤了好些鱼回去，对外头说，他家的门客爱喝鱼汤，他须得亲自动手熬汤，不许别人操心……”
赵听澜一时没定住，心里一沉，连带着手指下的笔窜落到宣纸上，染出一大片不知何所谓的墨迹。
呵，你自己没心没肺，倒不许旁人来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