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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牛、到大河中洗澡、捉知了、饲喂巨甲虫,这便构成了每日生活的主调,拓布与部落中的孩子们便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快活而又惬意地过着。而到了八月的第一天,便是部落男人们的盛会,这一天,所有年满十四岁的男子便可以放下手头一切的活计,只为了一件盛事:斗虫大赛。每个参赛的男人以巨甲虫来进行争斗,最后以巨甲虫获胜的一方作为比赛的胜利者。这场赛事由来已久,不知从哪辈传下的活动,此后的每一年就再也没有间断过。
每当到了八月里的这一天,部落的男人们便如同过上了新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天他们可以什么都不用去做,既使是家中的活计也全由了女人们代劳,而他们乐得做了一个甩手的掌柜,专心饲弄自己的巨甲虫去,倘若运气尚好,于斗虫大会上争得一个名次,那便是极荣耀的一件事情,连族长及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们都得高看你一眼。不仅如此,拿得了名次的族人还可以依据了名次分得不同等级的奖品,而奖品之丰厚也同样让人咋舌。因此,每年斗虫大会之前的半个月,部落的男人们便开始着手准备着斗虫事宜,他们暂时停止了一切业余的交流和斗虫比赛,仔细从自己养下的若干只巨甲虫中挑得两只最为厉害的角儿,尽心侍弄,悉心饲喂,以图巨甲虫届时能以最好的状态和体质来争得一个名次。而每年斗虫大会的前一天,所有年满十四周岁的男子便争了先地报名参加,几乎踏破了大先生家的门槛,作为活动的筹办者之一,大先生每年在参赛的前一天需要将参赛的人员一一登记,他不仅筹划赛事,而且还是热情积极的参赛者之一。值得一提的是,近几年不知什么原因,大先生的巨甲虫屡屡拨得头筹,而他也每年得尽了荣耀和满足。
大先生平日里从不把巨甲虫轻易示人,而别人业余斗虫的乐子他也从不围观。今年的斗虫大赛,当前往大先生家报名的男人们得知大先生将再一次参加比赛的消息后,无不面露失落和难过,以他们的话说:“有他在,我们还有什么戏么!”获奖一年也就罢了,偏偏几年之间连续将头一名悉数收于囊中,便不得不让人心下生疑了。而一些老一辈的人更是认为:“这老小子一定有独家秘方,给巨甲虫饲喂了不一样的东西。”但猜测归猜测,至于大先生私下饲喂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有好事的曾前往大先生家佯做交流经验,实则暗中观察了一番,发现大先生的巨甲虫所食所饮和其他人的并无二致,传言便不攻自破,而部落里却由此刮起了一股歪风,人们充满热情地尝试饲喂给巨甲虫各种各样的东西,以求它获得力量上的爆发。葫芦花儿、瓜子仁儿、枣子泥儿、雀儿血、鱼儿脑……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所取食材,一种比一种精细,一种又比一种怪异,但最后却发现这些全然没有什么作用,折腾许久后的族人们这才收手。又有一些热心的男人们为了捉得品质更好的巨甲虫,他们不辞辛苦,竟跑至了北方的山林边,夜晚露宿于山林边上,由于山林之中不能点火,他们便在山林边上以火把引虫,终捉得几只,如获至宝,带回部落悉心饲喂,但最终还是斗不过大先生的巨甲虫。失望、疲惫至极的男人们最后再也不愿如此折腾,“罢了,既然弄不得第一,那就在第二名到第六名之间争得一个名次吧。”
今年的斗虫大会眼看即将到来,男人们表面上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背地里却又暗暗使上了劲,人人都想拿得一个荣耀的名次。按了生辰来算,拓布也已年满十四周岁,因此得以有机会参加今年的比赛。由于是第一次参会,也是头一次要与众多成年人面对面地进行比试,因此拓布的内心忐忑不已,而同样和他一起也是第一次参赛的瓜都则放开得多,每天仍是吃喝不愁的样子,这倒让拓布心生佩服。
此次拓布自然选了那两只公巨甲虫做为自己比赛的伙伴,而他也只有这两只巨甲虫可参赛。当临近比赛的前两天阿爸带了他到大先生家一起做报名登记的时候,看着大先生在参赛簿上郑重地写上“拓布”两字,那一瞬间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正迈进了成年人的大门,内心生出些许的激动又加些许的落寞之感,过了明天,他便真的成人了,因为依照了部落每年的惯例,七月的最后一天,所有年满十四周岁的半大孩童将以成人礼的形式告别过去而迎接自己崭新的未来,而他也将从此作为成年人被大先生正式地载入族谱留名于世而不是看到那么多过早殁亡的孩子们来世走了一遭却不曾留下一纸传名。
这个蛮荒之地的部落由于医术的落后,以至于许多娃儿往往活不过几岁便中道夭折,就连拓布也是从阿奶的口中才得知他是阿爸阿母的第二个娃儿,他那从未谋面的阿哥在出生三天之后便由于不知名的内疾而夭亡了。两年之后,拓布才生于人世。自此,一家人小心翼翼地捧护和养教着他,生怕再有一丝的意外,直到拓布过了十岁,阿奶、阿爸、阿母悬着的心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当拓布踏入自家院落的时候心情仍难掩一丝激动。阿爸到家后便赶了牛车又出去了,拓布想去帮忙,阿爸破天荒地制止了他,完毕头也不回地赶了牛车离家而去。阿奶和阿母也不知去了哪里。百无聊赖,拓布拿了盛放最大的公巨甲虫的瓦罐坐在院子里把玩。
院落安静,只有树叶“沙沙”地响着,他搁了瓦罐到树荫下,便看着巨甲虫在瓦罐里活动。许是吃饱也睡足了,而时光也几近午后,所以巨甲虫在罐中急速地爬动着,四处寻觅,拓布知道,眼下已到了巨甲虫的发情季节,而这也正是它们最暴躁和好斗的时候。拓布欢喜地看着爬动的巨甲虫,心里说不出的快活。想到明天的正式比赛,他又瞬间忐忑起来。这只巨甲虫的实力,拓布后来测试过,他让这只大巨甲虫和那只与瓜都的巨甲虫斗过的小巨甲虫来做了一番争斗,两者体型略有偏差,但实力似乎相差较大,悲催的小巨甲虫作为试验品又一次战败了。从战斗的情况来看,相同的对手,似乎自己的这只大巨甲虫要略好于瓜都的那只相同体型的巨甲虫。而依照了情况来分析,以这样的体格和战力来看,很难把握后天的战局,对手大部分都是成年的男人,他们对于巨甲虫把玩已久,极富饲喂的经验,而自己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并不曾有太多的经验。也许自己是该像瓜都那样,万事不想,一切随它吧。
思绪至此,拓布便放下了内心的结,他舒展了一个懒腰,顺势靠了树干把自己摆成一个惬意的姿势,而就在他仰脸躺靠的时候,一滴清凉滴落到他的额头,他顺手擦了一下,看手上并无污秽,“还好不是鸟屎”他心下想到,然后下意识地把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酸酸的又带有树液的香味儿,“原来是树液滴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往树上看去,只见他所站立之处的大榆树树干上距离地面一丈有余的地方有一团东西在乌麻麻地蠕动着,他心下感觉膈应,却又忍不住细细望去,却发现只是一团金龟子,大概有十数只的样子,正围在一起似乎是在吸食树液。“吧嗒!”又是一滴树液滴落,这次拓布看得仔细,树液正是从金龟子围聚之处滴落的,同时,他还能看到由于树液往下滴落和扩散,以至于在金龟子围聚之处的树干下方有一条条深色的被树液濡湿的痕迹。看到自家的大榆树被吸食成这样,拓布自然心生怜悯之情,于是他抄起一根靠在墙角的长竹竿便对着围聚的金龟子捅了上去。顿时有几只金龟子被竹竿捅顶致死跌落到地上,而其余几只由于受到了惊吓便纷纷展翅飞逃而去。拓布这才看清楚榆树上那处被金龟子咬噬和吸吮的地方已经破损和溃烂,而榆树溃烂处的汁液便如同眼泪般一滴滴地顺了树干流淌和滴落下来,拓布这才留意到,其实自己所站立的地上早已经被榆树的汁液给濡湿了的。5八一60
对于金龟子这种虫子,拓布以前也偶尔玩一下,他曾经像玩知了一样将金龟子用细细的麻绳绑缚了胸口,然后手牵了绳端看金龟子带着麻绳飞来飞去,这金龟子虽是指甲盖般大的小虫子,耐力和劲道竟是厉害得紧,它能拖曳着麻绳飞许久而不知疲倦。此刻拓布看到地上有一只受伤的金龟子,于是就捡拾起来逗弄它。当它细细把玩这只金龟子的时候,它突然意识到,金龟子在形态和体表上似乎和巨甲虫是大同小异的,不同的只是体表的颜色和体型的大小而已。
他联想到金龟子吸食榆树的汁液的场景,于是瞬间又联想到倘若给巨甲虫也吸食榆树的汁液,这个念头一经闪现,他便突然感觉到似乎是可行的。倘若巨甲虫也有金龟子那样的耐力,那么以这般体格的巨甲虫便是顶厉害的角色了。
族人们最初在捕获了巨甲虫之后为了收拢巨甲虫的野性,便用极其甘美的果汁和果肉来俘获它野性的内心,而族人们也同样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巨甲虫适应并在狭小的瓦罐空间中生活下去,所有饲喂巨甲虫的人都是这么做,以致于到后来人们养成了一个自然的习惯,只要是好的和甘甜味美的食物便是对巨甲虫最好的食物,也是最能强健它体格的食物。以至于他们忽略了巨甲虫在野外本就是主要以树木的汁液为生的事实。也许在族人的想法中,树木的汁液只是低劣和没有营养的物质,哪能和果肉果汁相比,而事实也确实如族人所想,巨甲虫爱极了甘甜醇美的果肉和果汁,否则,一开始饲喂树液的话也许巨甲虫是活不过几日的,暴躁的它们会因了空间的狭小而折腾到死。
但这些也只是拓布的猜测和臆想,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此刻他看着榆树上不断滴落的汁液心里却真有了尝试的意思,他拿来一只小葫芦放在榆树汁液滴落的地方,当榆树的汁液间断地滴落到树下的葫芦中,一个时辰之后,竟汇集了小半葫芦的汁液。拓布试着将汁液倒入一个竹罐中,然后置于瓦罐之内期待巨甲虫的吸吮。此刻的巨甲虫已经开始活跃,而拓布将榆树的汁液放入其中之后,它先是寻味而至,然后绕了竹罐爬动,似乎只是好奇于这个气味,也许吃惯了甜美可口的食物,榆树的汁液并没有过多地吸引到它,它轻啜了几下便不再感兴趣,调转了头又在罐子周围来回爬动。拓布心下一阵失望,拿出了竹罐,正欲倒掉之际脑中忽然又闪现了一个念头,于是他尝试性地拿出了一点红樱果,然后用纱布包了将口子拧紧,然后用手握压着挤出一些暗红色的汁液滴落到榆树的汁液里。当拓布再次将混合了红樱果的榆树汁液放入瓦罐中之后,惊奇的一幕发生了,巨甲虫先是试探性地用口器触碰了一下,似乎感觉味道还不错,然后便滋滋有味地小口饮啜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竹罐已经见底。但此时的巨甲虫似乎仍感意犹未尽,饮完了汁液,又绕了罐子来回爬动,直到确定罐中再也没有汁液才掉头爬走掉。看到这个情景的拓布兴奋不已,于是他把葫芦又置于榆树下刚才那个位置让它接落一些更多的汁液,而自己则起身跑出了大门。
此刻的太阳已经西斜,家家的院子上空已然冒起了炊烟。他出了院门跑至北门处,但只见路上只有几个忙完农活正往部落归来的族人,看不到阿奶和阿母,至于阿爸的牛车,更是看不到。等归家的族人经过他的身边,拓布问起,有人便回答道:“布娃儿啊,你阿爸赶了牛车往山里去了,几时回来怕不得知喽。”拓布顺了山道的方向望去,此刻的道上已空无一人,只有青绿的庄稼在黄昏的微风中轻轻地摇曳。极目望去,再无他物。他忽而有点心生不满,但也只好悻悻而回了。
但他回家后却发现阿奶和阿母已经早先于他回到了家中。阿奶在水井边淘洗着什么,而阿母已在灶下忙活黑间的饭了。原来阿奶和阿母去南门外割草药去了,故而拓布在北门不曾遇到。此刻阿奶淘洗的便是她们下午割回的草药。拓布凑上前去看了一下,有野薄荷、猫儿眼、拉拉缨、苦艾草、芦苇叶等。他心下困惑,便问阿奶用这些做什么,阿奶道:“布娃儿,憨娃儿,明儿你就成年了,今晚要净身呢布娃儿,晚间好好洗个澡,我和你阿母把这些草药都给你熬下,草药清凉驱毒,让你好好净个身子,护佑你百病不侵,快快长大。晚间里让你阿爸也帮你洗呐。“阿奶说完,便又轻声嘟囔一些神鬼莫近、四六不清的话。拓布心下生惑,却又不便多问,只好去了灶间询问阿母,而阿母却也对他诡谲地一笑道:“到时你就知晓了。”拓布好自无趣,只得作罢。
及至饭好,阿爸才悠悠地赶了牛车回来,闻得饭香,道一声:“巧得紧。”便下车卸货,拓布去帮忙,发现车上只是一些松枝柏叶,心中想道搞这些有什么用,莫不是也给我净身的?心下困惑,又无从问起,于是只得闷头帮忙卸东西。
一家人饭毕已是掌灯时分,天已经暗淡,墙角的虫儿已在“窸窸窣窣”地吟唱,夜空中有蚊虫“嗡嗡”地飞舞的声音。阿母洗涮完毕便又开始在灶下忙活,她掏去了灶台里的陈灰,然后将阿爸抱进灶间的松枝柏叶点上,松柏皆为新枝,因此难以引燃,好在松柏皆是极富油性之物,一经引燃便“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当灶台里燃上了新火,一股松拍的清香自灶间传来,逐渐弥漫了整个院落。阿爸早已汲了井水倒于灶火之上的铁锅中。当一大锅水滚烫地烧将开来,阿母将下午采割的药材拿出一半置于滚水之中,很快,一股奇异的药香弥漫了整个院落,就连牛圈中的牛也陶醉得“哞”地叫出了声,猪圈中的猪更是快乐得直哼哼。阿爸和拓布一起抬出了家中的大木桶,这是一只特意让木匠木老二箍的洗濯身子用的木桶,以松木拼制,生胶粘合,外围再以横向的铁条箍紧,高约数尺,底部直径三尺见长,底小口大,笨重异常。阿爸将木桶内侧擦拭干净,便用水桶提来井水一桶桶地倒入澡桶之内。而另一边草药水也已滚起,阿爸又将滚烫的草药水用水桶盛了也倒入澡桶之内。直至草药水舀干,只剩了草药残渣,阿母将残渣舀出,将锅底清洗干净。阿爸再次将锅中倒入井水,阿母将剩下的一半草药放入锅中……
当澡桶之内添入了两大锅滚开的草药水之后,阿爸摸了下水温,火热撩烫,但还适宜。阿奶适时将三根点燃的焚香小心地交于拓布手中,叮嘱他道:“布娃儿,小心拿了香,出门沿了外围的道绕部落一周,一边走一边要说道:‘天灵灵,地灵灵,大小魂魂都闪行。‘记住,香烧完了才能进家门。”拓布懵懂不已,但只见阿奶、阿爸和阿母三人郑重地望着他的样子,却也只得手拿了焚香出门而去。
此时的路上已经漆黑一片,夏日的蚊虫“嗡嗡”地绕飞着,野外的蛙鸣蝉叫倒是聒噪一片。拓布小心地走着,他竟于半道之上碰到了同样手持着三根焚香的瓜都,两人不禁会心一笑,瞬间明白彼此都遭遇了同样的经历。他们两人排成一列,双手擎了焚香于胸前,慢慢地继续往前走,又遇到另外两个同龄的伙伴,竟是两个女娃儿。于是,四个年满十四周岁的娃儿排成一排,在部落的环道上大声地边走边喊道:“天灵灵,地灵灵,大小魂魂都闪行…天灵灵,地灵灵……”他们一遍一遍地喊着,声音划破了部落漆黑的夜空,回荡于环道之间,并消散于无形的夜风之中,就像他们远去的童年。
焚香燃尽的时候,四个伙伴互相作别,拓布回到了家中。阿奶、阿爸和阿母竟然一直在门口等候着他,眼神中满是喜悦。拓布正要进门,却又被阿奶拦了道:“先莫急,快转圈,正三圈,倒三圈。”拓布心下不解,却只得按要求做了,一家人这才进了门。阿爸又摸了下澡桶的水温,刚刚好。而阿奶和阿母已进了屋关了门。在阿爸的指挥下,拓布于院中脱光了衣服跳入澡桶之中,还好,略略有些发烫,待整个身子泡进去之后倒有些舒服了,草药的芬芳混合了松木的醇香钻入他的鼻孔,待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在薄荷的清凉又夹杂了猫儿眼的火辣的刺激下,让他似火又凉,似冰又热,别具异样的感受,他一时竟有些陶醉其中。
正当拓布沉迷于水中的时候,阿爸点燃了火把,一时院中敞亮开来,阿爸拿了擦脸的布巾站在木捅外为拓布擦背,除了小时候有过和阿爸光身子在大河里洗澡的经历,拓布已多年不曾这么面对阿爸,虽是背对,心中仍难免有一丝害羞和难为情。但阿爸边擦边说这都是老一辈的规矩,明儿就算是成年人了,要拜祠堂,立族谱。而今儿个要熬煮草药,配以松柏焚烧,松柏可以明目静心,属于干净之物,再以焚香开道,驱鬼赶魔,又以药草净身,谓之以告别往生而迎来新面,但娃儿须由为父者亲自帮其完成,又谓之家族的引领和传承。拓布这才明白其中的讲究。
当洗浴完毕,阿母走出了上屋,手捧一件新做的衣服搁于澡桶边的凳子上,拓布原本赤裸了身子正坐在桶沿边上的,冷不妨走出了阿母,吓得他赶紧又跳进桶内,惹得阿母一阵好笑,拓布不禁生气道:“你还笑,你又笑!”说完嘟了嘴背对了阿母做不理状。阿母半逗半哄道:“好,好,不笑了,我布娃儿长大了,懂得羞丑了。”
当新衣穿在了身上,拓布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服和柔软。他不会想到阿奶和阿母为了给他做这件衣服,连着半个月去野外桑树上收集柞蚕吐露的青丝,又将收集的青丝纺织成线,最后一点点织就而成。柞蚕丝轻柔,因此相对于麻布做的衣服要舒服软和得多。
上屋里灯火闪亮,阿母特意点燃了过元节时才点亮的烛台。在阿奶的引导下,拓布跪拜于厅堂正中的方桌之下,而方桌上是他阿爷的牌位,黑笔上书:“显考拓公讳洪府君之位”。阿爷于拓布,只是一个陌生的存在,阿奶鲜有提起过他,阿爸也是知之甚少。阿爷在阿奶年轻的时候便命丧山林,抛她而去,连尸骨都不曾见到。如此想来阿奶熬至今日也着实不易。早年间阿爸遵照了阿奶的意思,在上屋为阿爷立了牌位,逢年过节,遇有大事时一家人总要在阿爷的牌位前拜祭一番,这也是阿爷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念想,也是阿爷给拓布带来的的唯一也是最后的印象。
当拓布三叩于阿爷的牌位之下时,阿奶在一侧对着牌位道:“看下没,天杀的洪洪,这是你的孙儿,布娃儿,他这般大了。天杀的,恁多年来把我一人撇下受死罪,你却跑那头享阴福去了,天杀的。”
阿奶那认真的样子却让阿母感觉滑稽可笑,忍不住“扑哧”一下轻声笑了出来,但又看到一旁自家男人严肃的样子,阿母只好又忍住了心中的笑意好在大家正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氛围之中,没人留意到她。
拓布于更晚间又去了杂物间,大黑和小黑在各自的瓦罐中精力旺盛地跑动着,拓布往它们的小罐中又添加了红樱果和榆树汁的混合汁液,然后对大黑道:“大黑,后天可就看你的啦!”他本想给阿爸的两只巨甲虫也添加一些汁液,但内心中有一个小小的私念让他忍住了。
当他最后躺于床上的时候,夜已深,而虫儿却鸣唱不已,夜风习习吹来,倒有些少有的凉意。明儿就成人了,他想到,而长大了又会怎么,像别人一样娶个媳妇?瓜都的阿哥就是在十六岁上娶了邻居家十七岁的菜花,眼下不到二十的人却像个阿叔了,那胡子拉碴,那满额头的褶子,若喊阿哥倒委屈了他,吓人,才不要像他,拓布心下想到,便又在胡乱的思绪中睡了过去。
而居于上屋侧室的阿爸阿母却没有睡下,只听得阿母道:“你看下了?可好?”
“看下了,心往宽里放,当然是好,早都给你说下了,咱娃儿好着咧,没毛病。”
“那就好,生养没毛病,缓两年再大些寻下一门亲,多让他们生养几个孙儿,你我就当阿爷阿奶了。”
“甚好,是得多生养几个,咱俩就布娃儿一个,太上心了,总担心他出下什么事头。”
“咦?你也有上心?!我咋看你心冷冷一个,从不操心呢。”
“咳……这都是硬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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